西元2056年的冬天。
距離上次動筆已經過了六年了,這六年來我過的真是非人的生活。
每當我以為自己可以開始寫這篇回憶錄的時候,就會發現,我收集的資料還不夠完整的描述出一個我認可的回憶。
直到昨天,當我重新檢視最初的幾篇訪談時,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
「人生的完滿是用許多缺陷堆積而成,就如同許多的完美將使人生有所殘缺。」
我不知道是第幾次讀到這句話,但是,昨天我才突然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也因此,我開始寫下屬於他的故事。
這個傳記不一定有面面俱到的完美,但是,我會盡力將原貌忠實的呈現出來。為了整體的流暢性,我打算將手邊的資料彙整後,採用全知的觀點寫出。
這當然有好有壞,好處是,這篇回憶錄可以比較完整,而非支離破碎的片段,但是,光靠手邊的資料和訪談,許多人的思考將無從得知,我必須很謹慎的猜測這些未知,以免讓這本回憶錄變成一本不入流的小說。
一切的開頭,我打算借用訪問前任總統吳洛其的紀錄當作開始,希望最後能有個不錯的結尾。
寫在訪問之前,應該先介紹一下被訪問者。如果要介紹吳洛其,只能說,那是一個響亮不凡的名字,囊括了許多台灣之『最』。
有史以來,台灣最酷的總統。
一個當了總統還每天穿牛仔褲、騎腳踏車上下班的男人,真是太酷了!
有史以來,台灣最受擁戴的種統。
不但受人民百姓的擁戴,還廣受黑道的支持,因為他便是四十年前台灣最大的幫派---天理會的第四任幫主,同時也是最後一任。
有史以來,台灣武術最強的男人。
在他當總統的第三年,一個人擺平掉在清晨上班路上想要伏擊他的國際恐怖組織殺手,數量是二十七個。
聽說那之後,該恐怖組織的老大進了精神病院,也因為類似這樣的貢獻三十多件,他在卸任後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
當然,一個人的偉大可以從小就看出來,這個論調在吳洛其身上絕對成立。
他大概是台灣搬家搬最多次的小孩。
從出生到三歲的三年間搬了三百七十五次家,第三百七十五次,他和他父親終於定居在寒冷的阿里山上。
所以他一度以為他老爸是個通緝要犯,雖然事後證明這個推測和事實相差不遠。
他也是台灣最後一個見過雲豹和台灣黑熊的小孩。
小花,一隻敏捷的雲豹,據估計它是受不了一直被一個五歲小孩子騎乘的羞辱所以悄悄隱遁於山林之間;至於小黑,吳洛其相當懷念的那隻台灣黑熊,自從第九十九次敗在吳洛其手下後也跟著消失無蹤。
當然,這一切的台灣之『最』在吳洛其心中都沒有最後一個來得令他得意萬分。
他,是台灣或者說是全地球和林靈軍最熟悉的人。
這一切的緣分據說是從兩人還未出生就已經開始。
兩人關係絕對不曖昧,吳洛其的名言之一,「愛上林靈軍的男人絕對不會是同性戀。」
這點,沒有人會懷疑。
大家只會懷疑,愛上林靈軍的女人是同性戀。
雖然,林靈軍的性別欄上,是男性。
訪問者是亞洲時代雜誌的編輯劉震育(以下皆簡稱我),受訪的是被譽為近代史上最出色領袖之一的前任總統吳洛其(以下簡稱吳)。
訪談內容如下:
我:總統先生,我想請您談談是何時認識林靈軍先生,是如何認識的?
吳:說來話長,這個應該是緣分吧,起因是我從出生到小學五年級都沒吃過速食。所以在小學五年級的某個中午,我決定翻牆出校門去肯德基買隻炸雞腿和一杯可樂來吃吃看。
我:在肯德基遇到林靈軍先生嗎?
吳:不是,我是在買完準備從學校後門溜進學校時碰到他的。
我:當時他也想翹課?
吳:並不是,他當時正被我們附近一個國中的流氓毆打著,而我剛好路過救了他。
我:(沉默了一會)所以小時候您和他都不是乖乖牌的小孩囉。
吳:(沉思了一會)我可能不算是乖小孩,但是靈軍在遇到我之前應該算是乖小孩吧!
我:喔,那怎麼會被國中的流氓毆打?
吳:(哈哈大笑了一會)這個你去問廖震吧,我可不敢說!他也被打了。
我:廖震?您說的是祥麟集團的總裁廖震?
吳:是啊!
我:嗯,我會去問的。那想再請教總統先生,林靈軍先生在您眼中是個怎麼樣的人?
吳:(又是一陣沉默)一個值得懷念的人。
我:值得懷念?他最令您懷念的特質是什麼呢?
吳:嗯…對待苦難者的同情心吧,這是做醫生必須要的條件。靈軍曾經說過,世界上有兩種職業是剛好相反的,醫生和屠夫。醫生和屠夫都是時時刻刻在面對生命,但是醫生必須永遠保持對生命的重視和同情,而屠夫則必須麻痺自己對生命的重視,也因此,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對職業的麻木,屠夫會越做越好,而醫生卻會越做越爛。靈軍他卻始終如一,這也是他讓很多人懷念的地方。
我:那他曾經做過令您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
吳:太多了,我實在很難說哪一件事情令我最深刻。
我:如果真的要說一件呢?
吳:(沉默了許久)讓我見到我母親吧!
我:嗯……您跟林靈軍先生相交六十年,他給您人生最大的影響是什麼呢?
吳:(沉默了許久)……
我:(等了約八分鐘)沒有嗎?
吳:很難說,因為我和他彼此互相影響,很難說的明白。
我:這……那我們換個問題好了。
吳:嗯…。
我:許多人都對林靈軍先生在死後能吸引這麼多人前來參加他的告別式感到相當的神奇,因為就我個人而言,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許多朋友根本都不太清楚有林靈軍這個人。
吳:(微笑看著我)那是因為你和你的朋友都很幸福,如果你曾經遭逢大不幸,或許你就有機會認識靈軍。他是一個在不幸當中才會出現的人。
我:聽起來他好像菩薩。
吳:沒錯!我感覺他就像是發下大願,度化苦海眾生的地藏王菩薩。
我:怎麼說呢?
吳:震開地獄之門,普救千劫苦難。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不為己之生死苦,百千萬念繫眾生,靈軍曾經說過,他願意一輩子黑夜隨行換得其他人的無憂快樂。
我聽著那充滿懷念的語氣,說出這段令人震撼感動的話語,不禁停下筆來,看著吳洛其總統,難道這世界上真有個人可以不理自己的窮通福禍,一心悲憫,只為度盡我們這些剛強冥頑的苦海眾生?
訪問還沒結束,但故事總要有個開始。
西元一九九三年,夏天夜晚。
新竹林森路上的中興百貨公司前,人來車往的的道路上有著夜晚特有的興奮和繁華,一群年輕人站在中興百貨樓下討論著等會要去看哪一部電影;一對父母和剛上國中的小孩正開心的從百貨公司裡面走出來,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
地面上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天空中的霓虹招牌也毫不遜色的在那爭妍奪艷,立誓要在黑暗的夜色中吸引最多人的目光。
相比於店前的繁華熱鬧,往中興百貨後面走去,道路會漸次分支縮小,甚至出現許多幽暗的死角。
故事的開端,通常都不會是明亮大方的百貨公司,而是隱藏在絢爛背後的陰暗死角。
「妳欠我們的錢什麼時候還?」一個粗糙沙啞的聲音說。
「我不是已經還了?」一個柔弱的女子聲音不悅的說。
「妳還了可是妳弟弟又借了,哈哈!」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笑說。
把鏡頭拉近,只見一個身穿白色T-shirt和藍色牛仔褲的女孩子背靠著牆,眉頭微蹙的看著眼前三個男子。
「我弟弟借了多少?借據呢?」那女子問道。
眼前三個男子,全都是橫眉怒眼、兇神惡煞的模樣。左邊那個身材高壯,穿著無袖背心,手臂上肌肉糾結,予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中間那個男子雖然身材略為矮小,但是長相凶惡,似乎眼神一眨便可以讓人跪地求饒,最右邊那個男子一切都很普通,可是他手上拿著瑞士刀耍來耍去,看來也不是好惹的。
「十萬!」拿著瑞士刀的男子將瑞士刀在那女子面前耍來耍去的示威著。
「十萬!你們根本是故意的嘛!又不是不知道我弟弟才十六歲,根本不可能還得起那十萬。」那女子忿忿不平的說。
「他還不起,妳可以啊!要不然妳媽媽也還得起啊!」穿著無袖背心的男子得意的笑道。
「你是威脅我,如果我不還,你就要去騷擾我的家人?」那女子冷冷的看著眼前三個男子,一點恐懼的神色都沒有。
「哈哈,本來嘛!父債子還或是子債父還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啊!」那穿著無袖背心的男子笑道。
「那給我一個月的時間。」那女子吐了口大氣說。
「小刀,這筆賬已經欠了多久啦」那穿著無袖背心的男子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那耍瑞士刀的男子說。
「好像三個月了。」那耍瑞士刀的男子賊笑道。
「那還能延期嗎?」
「很為難耶!錢又不是我們的,要看老大怎麼說啊!」
「你們想要怎麼樣?」那女子眉頭皺得更緊了,嘴唇也下意識的抿住。
「不如妳跟我們回去,自己跟老大說去。」
「哼!盧老大根本是故意的,他是因為記恨我不買他的賬才故意搞這個花樣出來。」那女子恨恨的說。
「阿呀,被視穿了耶!」那被稱作小刀的男子臉上露出油腔滑調的笑容說。
「我不去。」那女子站直身子,就要走出那三個男子的包圍。
「啊!」那女子抱著胸口退了回來,原來那穿著無袖背心的男子毫不掩飾的就往她胸部摸去,讓她嚇了一大跳。
「耶,婊子不是都被摸習慣了嗎?怎麼還會怕?」小刀賊笑著。
「你們夠了沒,這裡雖然暗,我只要大叫還是會有人來的。」那女子怒道。
「妳別裝了,賣也賣這麼多年了,還自抬什麼身價?」
「對,我就算是妓女也不跟你們老大上床,怎麼樣!」那女子杏眼圓睜,毫不退讓的看著眼前三個男子。
「真是小辣椒啊,老包,難怪老大天天想要跟她來上一砲!」小刀對那穿著無袖背心的男子說。
「媽的,死婊子,要不是老大吩咐,我早就上馬了,去!」那叫做老包的男子吐了一口口水在那女子腳邊。
「不要擋我,我會盡快把錢還給盧老大。」那女子再度試圖鑽出包圍網。
「你媽的當我們不是人,不存在嗎?」老包大怒將那女子推向牆邊喝道。
「不給她顏色看,我們根本無法治得住她。」老包對小刀說。
「那手腳小心點啊!」
「沒問題,我靠!」老包右腳用力一踹。
「啊!」一聲淒厲的喊叫劃破黑夜。昏暗路燈下,老包抱著身體倒趴在地上,不斷發出哀嚎聲。
「怎麼了?」小刀大吃一驚轉頭看去。
這一看,更加吃驚。
只見離自己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兩個少年學生冷冷的看著自己。小刀不知道這兩個人何時來到,居然到了身後一公尺,自己卻一點都沒發覺?
「你們是誰?」小刀跳開一步問道。
「其實我們只是想請你們放了這位小姐。」兩個少年裡面其中一個客氣的說。
小刀心神稍微鎮定下來後赫然發現,那兩個少年看來不過是高中生的年紀,其中一個還是個女孩子,他暗笑自己大驚小怪,回頭看著仍然在地上唉痛的老包,不禁又是一陣好笑。
三人中,長相最為凶惡的叫做老鷹,他見那高中女孩清靈可愛,心中頓時產生了邪念,走到兩個高中生面前,無賴的笑道:「小妹妹,妳跟這個婊子什麼關係啊,要這麼出力幫她?我們可是很危險的。」
老鷹雖然臉上微笑,可是心裡和身上都相當警戒著,因為那個高中男孩子看來頗為強壯,一切還是小心為上,以免三十老娘,倒繃孩兒。
「這位小姐是我朋友的朋友,更何況是她弟弟欠錢,不是她欠錢。」那個女孩子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光是眼睛一閃一飄的那股靈動,就足以讓老鷹整個人口水滴滿地。
「好,我不為難她,但是妳得跟我走。」老鷹哈哈大笑說。
「你沒看到這傢伙的下場嗎?」那個高中年紀的男孩冷笑指著還趴在地上老包。
「幹,打我兄弟,還沒跟你算帳!」小刀早就算計好了,所以在老鷹跟這兩個高中生講話的同時慢慢的走近,一邊大喝一邊出手,他手上那把瑞士刀已經扳出小刀。
照他估計,就算這個高中男孩子再強,自己將刀狠狠插在他肩膀要害處,絕對可以在瞬間將他制服。
當然,前提是,他要插得到。
就在一聲慘呼中,小刀弓身飛起一公尺左右的高度,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老鷹睜大眼睛,完全無法理解小刀是怎麼被打的。
因為,他根本看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是這兩個人中的哪一個出手。
「我想,你還是先扶你兩個同伴去看醫生,如何?」那個女孩子輕拍一下已經完全呆滯的老鷹,將他從迷惘中喚醒。
「喔……」老鷹就像得到皇帝命令般,趕緊扶起站也站不住的兩個同伴,吃力的離開這個可怕小巷子。
「是你?」原先被三個男子圍住的那個女孩子臉上並無感激之色,只是冷冷的看著那高中女孩。
「……」夏夜本來就悶熱少風,現在僵凝的氣氛加進來更讓人氣悶。
「你的人情我記下了,我走了。」那女孩子按著手上因為被推倒而擦傷的地方頭也不回的離去。
「月…珣…」那高中女孩欲言又止,終於停下腳步看著那個叫做月珣的女子快步走去。
「算了,天下最難解的便是心結,我們也走吧。」那高中男孩苦笑一下,跟那高中女孩並肩走出小巷子。
「老大,就是他們。」兩人才走出巷子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那個叫做老鷹的混混夾雜在十多個人裡面大聲的說,看來他剛剛是去呼朋引伴來報仇。
「就是他們放走了余月珣。」老鷹大聲說。
「媽的,你們兩個小傢伙好大膽啊!敢動我兄弟?」人群裡面一個臉色黝黑,身材高胖的男子不屑的看著兩人。
「大哥,這小女孩很漂亮耶。」那老大身旁一個混混低聲說。
「這倒是。」那個老大舔了一下嘴唇笑道。
「你就是盧老大?」那高中女孩突然問道。
「沒錯,新竹地區誰不知道我盧老大的名頭,哈哈哈,小妹妹找我有什麼指教?」那盧老大得意的笑道。
「有兩件事希望你能知道,第一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打余月珣的主意,絕對不可以強迫她做她不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可以暗中搞鬼;第二,我是男生。」
這時候,所有混混和盧老大都面無人色的看著眼前這漂亮到難辨男女的男孩子,他竟不知如何,已經站在盧老大面前,右手拿著剛剛從老鷹手上奪來的西瓜刀,一晃一晃的架在盧老大脖子上。
「我……你……」盧老大雖然在黑道打滾了十多年,但是這樣詭異的狀況今晚還是第一次碰到,明明敵人在自己眾兄弟的包圍圈內,眼睛一花卻已經拿著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聽到沒?」那個臉龐秀麗可愛的男孩再問一次。
「聽…聽到了。」盧老大看到那男孩的眼中閃出一絲怒意,整個人突然有種背脊發冷的死亡感,趕緊乖乖回答標準答案。
「那就好,先走了。」那個男孩將西瓜刀塞回老鷹手中,緩緩走出人群,和同伴好整以暇的消失在眾人眼光中。
眾人這時才開始鼓譟的議論著。
「他們……他們到底是誰?老鷹,你他媽的給我過來,他們到底叫什麼名字。」盧老大大聲怒吼。
「我……我也不知道,從…頭…到尾…到尾他們都沒說過自己的名字。」老鷹被嚇得講話一度結巴了起來。
「那個高的叫做吳洛其,長得可愛的那個叫做林靈軍。」一個渾厚的聲音在盧老大背後響起。
幾個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個中年男子悠閒的從不遠的暗處走了過來。
「葉先生……他們…的名字…這…」盧老大疑惑的看著眼前這個縱橫黑白兩道的大人物,葉劍關。
「以前你們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但是不用幾年,你們沒有人會不認識他們。」葉劍關看著林靈軍和吳洛其身影消失處,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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