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佛光計畫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的體力仍然在繼續跌停。瓊儀和我的交集也沒了,她是在國外學音樂的大小姐,而我是小俗仔。歐弟還是修車店學徒,狗腿繼續在木屑紛飛的工廠過他的人生。
如果硬要說有些不同,大概就是我偶爾會在讀書讀不下的時候,學西遊記的齊天大聖踩踩地板,呼喚可愛的土地大姐出來,陪我散散步聊聊天。
我現在能夠看到的靈體增加了一點,但還是相當稀少,除了土地大姐和周作賓之外,有時候會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兩個正飄在陸橋上的靈體。
「我為什麼會這麼虛弱啊?」這個問題我不知道問過幾次了。
「我不知道耶。」這樣的回答,土地大姐也不知道回答幾次了。
「我想這是一個磨練吧,要你體會痛苦堅定救世的意志。畢竟你是天醫轉世嘛!」這時候周作賓就會在一邊幫腔。
「你不是說要去投胎嗎?怎麼到現在還杵在這裡啊?」土地大姐問道。
「唉,再過一陣子吧。」周作賓的嘆息聲我們都能夠了解。這一陣子我也常跟著他一起飄回他家。
每次周作賓回到家以後,就會忘掉我是「天醫大人」的身分,東看西看東摸西摸的,完全不理會我的存在。他最常做的動作就是坐在椅子上跟老婆一起看電視,他老婆坐在沙發上抱著小狗枕頭,盯著電視看,他就坐在旁邊輕輕的摟著她。
雖然她再也感覺不到那股溫暖,但是眼淚總會在看了一段時間的電視後,從臉頰上悄悄滴下。周作賓這時候會輕輕的用他的手想要擦乾那些眼淚。每一次眼淚從他手指尖端蠻橫的滑過去後,我似乎也看到他的眼角溢滿淚水。
三十九歲,結婚不到七年。在兩個月之前,他還是十大傑出青年的得獎人和年營收三十七億的中型公司的董事長,現在,卻只是一個無法幫老婆擦眼淚的孤魂野鬼。如果說我現在遭遇的橫逆是為了將來能夠更加堅持救世之路,那上天為何要讓周作賓在一瞬間失去所有,包括生命。
「又要勞煩你們陪我散步。」我走了不到三十分鐘已感到頗為吃力,但是據研究走路對心臟最好,所以只得勉力支持下去。
在這一段時間的另一個收穫,便是我終於弄清楚了織田信長是誰。
原來織田信長便是在日本戰國時代幾乎快統一日本的英雄,後來的豐臣秀吉是他的手下,德川家康則是他的附屬諸侯。這令我非常振奮,雖然不能改善我身體不舒服的事實,但卻讓我在痛苦中獲得相當大的希望和愉悅。
「其實我有個想法,我認為你現在身體的虛弱是因為大部分的能量都轉移去刺激松果體,所以才會讓其他器官和血液循環因為能量不足而亂了次序也失去該有的力量。等到松果體發育完整以後,身體應該就會慢慢恢復正常了。」周作賓說道。
「果然不愧是柏克萊的電機生物雙料碩士。」我喃喃自語道。
「那些虛名只對活著的人有用,現在完全加不在我頭上。」周作賓苦笑道。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加速松果體的開發呢?這樣的日子再過一天都會發瘋的,拜託你幫幫我吧。」我向周作賓哀求道。基本上我跟周作賓比起來,除了有個來歷不明的前世之外,他不管是知識還是社會經驗都比我強太多了。
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都是站在指導者的角色,可以算是我另類的師父吧。除了一般高中的物、數、化課程,我還會請教他比較艱深的生物問題,這些不在高中範圍的問題對於他來說相當簡單,可以想見他應該是個研究型的創業家,利用早一步的技術換取大量的金錢。
「或許練習氣功或是利用某些特殊能量可以讓松果體加速開發吧。」周作賓說道。
「練氣功我能了解,什麼叫做利用某些特殊能量?」我轉頭不解的問道。
「呵呵,在我死前,其實正跟中研院物理所的張為農教授進行一項人體試驗,利用電子儀器測量人體經絡穴位的能量,希望用數據化的科學方式讓中醫的技術可以被世界認同。」周作賓的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什麼?那個計畫可以用在我身上嗎?」我問道。
「是啊,利用針灸和人體各種反射區的刺激,可以讓身體的器官和連結器官的神經系統優質化和正常化,這可是中國幾千年的經驗傳承,只是現在西醫當道,所以大家對針灸和這些古老的醫學不再相信。」周作賓臉上的興奮度繼續增加,就好像玩電動打死一個敵人,等級就加一等一樣,他現在是說一句話,臉上的亮度就多一點。
「其實人體上的每個穴位和反射區都會有他對應的區域,如果張教授能針對松果體的反射區和穴位給予電能或是其他特殊能量的刺激,或許松果體的開發就會加快,而且也不需要大量耗用你身上的能量。」周作賓現在已經不再一直稱呼我大人。
相處久了,一直用敬語其實很奇怪,經過兩個星期的相處,土地大姐和周作賓都成了我的朋友。
基於朋友一視同仁的原則,我也幫他們取個好叫的名字。因為土地大姐叫駱楓,所以我就叫她小楓,至於周作賓,我本來提議要不要跟『星星知我心』裡面的超紅小明星彬彬看齊,取個小賓賓之類的花名,但是看他一臉震驚和想要再死一次的堅決態度,我只好叫他做老周。
人嘛,名字乃身外之物,只要響亮好記就好啦,是吧!
不過這樣有個後遺症,每次小楓都會跟我抱怨,歐弟和洛基他們去她的土地廟裡面拜拜時,都不按照規矩來。
一般信徒會說:「我是信徒XXX,今天向土地公您求某某事。」
如果更恭敬的還會在土地公之後加個大人之類的敬語,不過洛基等人就不是了。
「小楓你好,我是洛基,我爸爸他最近諸事不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請妳告訴靈軍,讓他跟我說一下。我聽說小楓是個大美女,希望妳能幫我一個忙,謝謝。」
「小楓你好,我是歐弟,希望妳能看在靈軍的面子上多多照顧,讓我在兄弟面前可以威風一點。」
當小楓嘟著嘴跟我投訴的時候,我也只能笑著安慰她。
「洛基就算了,你那個白痴朋友歐弟,幹嘛跑到別間土地廟叫我照顧他?我照顧什麼啊?一次拆兩個土地的台,真是欠揍。」嗯,難怪最近歐弟走在路上被車撞,在家裡吃魚圓又被噎到送醫,真是禍從口出啊。
人真的要長好眼睛,不能太白目。
「嗯,怎麼感覺老周你比小楓這個土地公知道的還多啊?」我搔了搔頭問道。
「嗯……我…其實只是剛好有參與過這個人體探索的計畫啦。好了啦,別氣餒了。」周作賓拍了拍躲在陰暗牆腳哭泣的土地大姐。
我跟老周又說了許多好話,才讓土地大姐釋懷微笑。
不知不覺當中,我已經走過空軍醫院,離家裡已經蠻遠了。
「那不是你的小女朋友嗎?」小楓指著前面的一團小黑點,神畢竟是神,眼力跟我這個凡人身軀就是不一樣,這真的是無可假借的。她為了證明不是在唬爛,便催促我往黑點那裡走去。
「『瓊儀,星期天要不要出去玩,慶祝一下妳回到台灣讀書。』那個叫志成的向瓊儀一直獻殷勤,看來就是居心不良。」小楓說道。
我們尚未走近,小楓就已經做起實況轉播。轉播完還不忘加一點自己的評語。
「『嗯,沒什麼好慶祝的啦!志成哥不需要麻煩了。』說得好啊,不愧是天醫大人的女朋友。」小楓興奮的拍手。
「她好像不是我女朋友吧?」我凌空踢了小楓一腳。
當然踢不到,因為我現在沒睡著,不是靈魂出竅。
「『筱星妳說呢?』那個志成居然要用別人來包抄,看來我們要趕緊上前阻止。」小楓握緊拳頭說道。
「小楓,妳還好吧?瞧妳緊張的。」老周大惑不解的說道。
「你們不知道啦,這個志成是標準的花花公子大少爺,仗著家裡有錢和自己有才華,一天到晚去拈花惹草,要是瓊儀不小心被騙了,那天醫大人不是要戴綠帽子了嗎?」小楓說道。
「嗯……戴綠帽?」難怪我家附近的那家土地公廟,香火沒有很興盛,有這樣的土地主持,廟裡香火會興盛,那隔壁的小黑也可能會說人話。
「哈囉。」由於瓊儀她們一群人和我剛好是面對面而走,所以距離拉近得很快。
「靈軍!」瓊儀的笑容馬上加十點,興奮度上升五點,理性下降一百點。
「好久不見啦,怎麼回台灣來讀書啊?」我脫口而出剛剛「聽到」的資訊。
「你知道我回台灣讀書?」瓊儀的喜悅讓我有點不安,這位小姐該不會認為我一直在注意她的動向吧。
其實,我對瓊儀的好感和親切感也在一般女孩之上,但是她跟我完全處在不同的世界裡面,連相處的機會都不多,更何況談進一步的感情呢?
瓊儀的爸爸在我幫她解決掉身上的血魔印之後,包了五十萬的大紅包給我,意思也相當明白:「多謝幫助,這些錢希望能夠償還瓊儀欠下的人情。也希望這些錢能夠切斷妳們之間的聯繫。」
當然,我沒收,老爸老媽也不會要。幫助人與錢是扯不上關係的。
瓊儀的爸爸知道我跟洛基和歐弟等人是莫逆之交,所以很害怕他女兒跟我有瓜葛。在他狹小的世界裡面,歐弟和狗腿是不學無術的混混,而洛基的暴力更令他無法接受。
雖然我覺得很多事情都因為洛基適時的力量才得以好轉。但在這些擅用法律和人際等人類社會化產物的「文明人」眼中,洛基是個還沒進化的危險份子。
瓊儀的媽媽私底下跟我和洛基陪過罪,但是洛基和我都只是笑笑而已,這樣的悲憤從國小到國中,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了,早就麻痺了。
「你就是那個林靈軍嗎?」旁邊一個長相普通、身高普通、身材普通、一切都很普通的普通女孩睜大眼睛問道。
「嗯……妳是?」我不知道這個普通女孩幹嘛這麼興奮,好像見到垂死的異形,準備抓去領個幾百萬美金的獎賞一樣。
「我是廖筱星!」我不記得在哪裡招惹過叫廖筱星的女孩子啊?
「她是廖鎮的妹妹啦!」小楓雙手收在胸口對我說道。
「哇哩勒!廖鎮的妹妹?」我脫口驚呼。
「你還記得我啊!」廖筱星說道。
「我哥哥最近還有提起過你耶!說你改變了他的一生,希望有機會能找你聚聚。」找我聚聚?然後把巴拉松加在我的茶杯裡面嗎?
「嗯……這……其實我散步累了,身體不好,正要往回家的路上走呢!」三十六計裡面,為何『走』是排在最後一計,真是太有道理了,無法可想的時後,只好繞跑。
「妳們都認識他啊?他是小流氓,妳們怎麼會認識這種人呢?」志成很意外瓊儀她們都認識我,大概是怕自己打賭輸了賴賬的事情在心上人面前被揭穿,所以迫不及待的先下手為強。
「志成哥,你不要亂說,他救了我兩次耶。」瓊儀說道。
「他?弱不禁風的娘娘腔,怎麼救妳?」志成的話相當刺耳,但是我沒太大的感覺,倒是小楓氣得火冒三丈,拼命的在踹志成。我微笑的看著小楓的腳在志成身上穿進穿出。這個土地真是夠了,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啊,就好像對著電視大罵自己討厭的明星一樣,完全做給自己爽的。
「志成哥你也認識他啊?」廖筱星相當不識相的問道。
「嗯……他是……流氓……他的死黨還把我打傷……」志成不管怎麼說,輸的都是他。因為我們由打架結下樑子,如果他說打贏我們,那麼到底誰才是流氓?如果自己承認打輸了,在心上人面前多沒面子啊?
「筱星,廖大哥怎麼也認識……這個流……人?」志成體會到瓊儀對我的觀感還不錯,所以只得把「流氓」吞回肚子裡面,以免輸了風度。
「呵呵呵……這可是秘密喔,我不敢講。你有膽自己去問我哥吧。」顯然,廖震在他們那一群「好野人家」的小孩子裡,因為年紀較長且成績優異,所以一直是處於有威嚴的狀態。
瓊儀當然知道廖筱星說的事情,因為她以前就是我「橫刀奪愛」的被害者。
「你自己出來散步嗎?怎麼這麼閒情逸致啊?」瓊儀問道。
「讀書讀不下去,所以出來走走。」我苦笑道。
「你大概每天都在這附近走走吧!」志成有點挖苦的說道。
「真的嗎?」瓊儀聽到志成這樣說,臉上有點高興的問道。
「馬的,我該回答什麼?」我看到瓊儀臉上的期待和志成的不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嗯,偶爾啦。」我含糊以應。
「哈。」志成一聲誇張的冷笑。
「唉唷,幹!是誰啊!」志成被一個騎著腳踏車兜風的老阿嬤從屁股後面撞了下去,我看到老阿嬤臉上一臉驚訝的拼命按煞車,也看到抱著肚子在地上笑的打滾的小楓和被小楓命令去讓阿媽「中邪」的老周。
「老太太,妳沒事吧?」瓊儀和筱星嚇了一跳問著有點失神跌坐在路邊的阿嬤。
「沒事,沒事。」老阿嬤吃力的扶著瓊儀的手站了起來。
「老太太,妳……」志成揉著劇痛的腰背,如果不是有女孩子在場,以志成的個性,就算是老弱婦孺應該也是照罵不誤吧。
瓊儀和筱星把老太太的腳踏車牽還給她,看著老太太遠去的背影才鬆了口氣。
「志成哥,你還好嗎?」瓊儀問道。
「還好,還好。」本來有點鬱卒的志成聽到瓊儀的軟語慰問馬上精神百倍,笑逐顏開。
「對了,你不是要回家了嗎?怎麼還站在這邊發呆啊?」志成對我說道。
「嗯,掰掰。」我對瓊儀和筱星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我猜想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偊偊獨行,十分悽涼,但事實上,旁邊那兩個不是人的傢伙,正嘰哩呱啦的講著讓志成出糗的事情。我則是跟著他們一起嗤嗤的笑。
雖然我被志成數落時並沒有慍怒,但不表示我不討厭他,這樣的傢伙,只要有機會,是人都想踹他一腳。我好像沒什麼做「神」的大愛和慈悲,管他的,可能是因為還沒覺醒完全吧,等我從冬眠裡面醒來,就會跟耶穌一樣偉大了。
「靈軍,你什麼時候要去找張教授?我想能快一點是最好。」笑完後的老周又恢復了中年男子特有的滄桑憂鬱,嚴肅的說道。
「就這星期日好了。能快點結束這種爛身體是最好。」我嘆了口氣說道。
撘上到台北的火車,看著窗外快快慢慢溜走的景色。不知道在台北迎接我的是什麼樣的情況。洛基坐在我旁邊悠閒的看著剛剛在便利超商買的報紙。小楓盤腿坐在洛基頭頂上發呆,老周則是很文雅的飄在我身邊叫我翻今天的報紙。
「ㄏㄡˋ,你是沒手啊,這樣拿著給你看手也是會酸的耶。」我碎碎唸的抱怨著。
「你可以讓我拿得到報紙,就隨便你囉。」老周搖頭晃腦的看著財經消息,一點都不在意的說道。
難怪有人說外國的月亮特別圓,距離產生的美感總是令人目眩神迷。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老周和小楓已經把對「天醫大人」的尊敬感拋到喜馬拉雅山,現在居然還敢跟我嗆聲!
嗯,不過也沒差啦,這總比天天被叫大人來得自在。
中研院物理所的走廊上,周作賓領著我和洛基走到一間研究室前面停了下來。
「就是這一間,敲門看看。」
扣、扣、扣。
我輕輕的敲了敲門後,便跟洛基站在有點昏暗的走廊上靜靜等待著。
「找哪位?」一個掛著老花眼鏡大約五十左右的男子開門出來,打量著我們說道。
「請問一下,張為農教授在嗎?」我很有禮貌的問道。
「他?他現在不在辦公室裡面。」這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皺著眉頭說道。
「他就是張為農那個怪老頭啦。」老周在旁邊冷笑著說道。
「你明明就是張教授,不是嗎?」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啊。」這個怪老頭看來不只是機車,還是砂石車勒。
「那……你剛剛又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老頭剛剛說謊。
「我現在有在辦公室裡面嗎?我明明在走廊上跟兩個來路不明的傢伙說話啊。」怪老頭呵呵笑道。
「ㄜ……是啊!」真是個死老頭,這樣玩我?
「你們找我什麼事?」張教授推了一下老花眼睛看著我和洛基。
「這……」這問題我該怎麼回答?請張教授治療我的身體?
「其實……我們……是那個……那個周作賓先生介紹來的。」我遲疑的說道。
「喔,原來是小賓賓介紹來的呀。」張教授滿意的回答道。
我聽到『小賓賓』三個字,不禁回頭看著臉如死灰,咬牙切齒的老周。原來當時我要幫他取這個綽號,他抵死不從便是因為早已經受到怪老頭的荼毒許久了。
小楓笑到趴在地上,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真是一個奇怪的土地公。
「進來吧,小賓賓是我的得意門生,他介紹來的當然要好好招待一下囉。」張教授笑著把我們迎進他的研究室裡面。
在我們說明完來龍去脈之後,張教授點頭沉吟道:「小賓賓已經死了?這……難怪他有一個多月沒跟我連絡了。可是我該怎麼相信這樣的天方夜譚呢?」
「也對……」我這一段日子經歷過的事情,跟一個神經病平常的碎碎念似乎沒什麼不同。
「如果你們只是想來耍我,又或者你們是神經有問題,那我跟著起舞豈非可笑?」張教授雖然怪,可是做事情一點都不含糊,從談話當中,我們知道他並不排斥相信鬼神之事,但是對於一個陌生小孩跑來說自己是神轉世,需要他幫助之類的話,真的很需要更有力的證據。
「嗯,怎麼辦?我要怎麼讓張教授相信我說的話!」我回頭看周作賓說道。
「很簡單,張教授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娶到一個比自己漂亮十倍的老婆,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被老婆罰跪。這只有曾經跟他做過研究的學生和好友才知道,你們說給他聽聽看吧。」周作賓得意的笑容,一看便知他是在報復,這個世界真是充滿了爾虞我詐啊!
張教授聽到轉述之後立刻就相信我的話了。
「你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這樣我的書會賣不好的。」張教授壓低聲音說道。
「書?」我不知道張教授在說什麼,但是很敷衍性的答應了一聲。
「如何做個有威嚴的丈夫。」周作賓冷冷的說出書名。
「噗!」我喝到一半的茶噴出來,弄得一地都是。
「嗯,這茶有點燙。」我趕緊說道。
回頭看著又在地上打滾的小楓,我決定今天回去以後就到她的土地廟裡面,把「她」放好。我想,倒在神桌上的形象才適合她。
「咳咳,言歸正傳吧,你說要用反射區和穴道電擊,刺激松果體快速開發,這其實是很冒險的,因為現階段的研究全部是針對一般器官對應的穴道,以及器官在身體上的反射區。跟腦部相關的反射區和穴道,到目前為止都只是空想的階段。」張教授頓了一頓,我跟洛基則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跟小賓賓那時候是有一個構想,叫做『佛光計畫』,那也只是隨口說說,連文字作業都沒有。」
「那是什麼啊?」任何希望我都不想放過。
「……老實說,你不要抱希望比較好。這個計畫是借用光、電和磁的能量來干擾身體,如果幸運的話,或許真的可以達成開發大腦或神經系統的目的,但是如果運氣相當普通,變白痴將是你最好的下場。」張教授淡淡的說道。
「很好,那就試試看吧。」我也淡淡的回應道。
「與其這樣痛苦卻有意識的活著,不如什麼都不知道或死去。照這種衰弱的速度,我很快就要連路都都走不動,飯都吃不下。」
受了這幾個月非人的痛苦,我並沒有想死的念頭,但也不怕死了,因為這樣的痛苦,如非親受,難以想像。
坐火車回來的路上,大家都出奇的安靜,到底什麼是『佛光計畫』?我看大家都在想這個問題吧。據王教授所說,其實醫學治療和健康檢查都是一種對身體的干擾,只是健康檢查是利用極小的干擾去獲取身體的一些資訊。
這些干擾可能只是讓人流點血,對人體本身的傷害相當微小。但是在『佛光計畫』中,是打算利用大量的電或磁來激發我的松果體,如果這些能量不小心過量,又或是刺激錯地方,那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樣冒生命危險的結果,最好的下場就是身體恢復正常,而這樣的或然率真是小過零啊。
但是,我還是請王教授開始思考這個計畫。我只有兩個想法,第一個想法,如果我真的帶有天命,我就看老天怎麼安插那個小於零的「或然輪」讓這個計畫不失敗。不成功看他接下來的天命要交給誰?
第二個就是剛剛說的,與其等到連拿碗的力氣都沒有,倒不如先死掉算了。當然,掛點的機率,絕對比因為一天抽十包煙而得肺癌的機率高上好幾倍。
「不用想太多了,我們就等王教授的通知吧。」我拍了拍洛基的肩膀說道。
「啊!」洛基被我一拍這個人頓了一下,轉過頭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ㄜ……繼續睡吧。不小心拍到的。」我真是太多愁善感了,居然認為洛基正在為『佛光計畫』苦苦的思索,原來是睡著了。
「你們有在想那個佛光計畫嗎?」我轉頭問老周和小楓道,這次可得謹慎一點,以免又出槌。
「是啊,我一直覺得大人冒這個險不太值得。」老周沉吟道。
「可是你自己說王教授的在電子生物醫學這個領域的研究,當世不做第二人想。」我問道。
「是……啊……」周作賓拉長了語句回答之後,便不再說話了。
我靜靜的想著各種可能,但是越想腦袋越混亂,甚至有點想要反胃,只得放開心胸,一任自然了。
從新竹火車站慢慢走回家對現在的我而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天生無所謂的我,也不去理會別人的眼光,走一下就坐在路邊休息一下,有時候連檯子或是高起的地方都沒有,就乾脆像台北車站附近的流浪漢一般,席地坐在大馬路邊。
「大人真是男子漢,能屈能伸。」小楓稱讚道。
「不用稱讚我,這是不得已的,誰願意無緣無故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盯來盯去。」我爬起身來繼續走著。
「大人,你想看看『佛光計畫』的藍圖嗎?」周作賓嚴肅的問道。
「喔,原來有藍圖,好啊。」我高興的問道,難怪剛剛周作賓如此嚴肅的考慮著,大概在考慮是否要對我說明他已經私下弄好藍圖。
這藍圖是什麼呢?一個核能電廠還是像小耳朵那樣的巨大電磁波接收器呢?應該除了接收器之外,還要有像電子學的書籍上面說的調頻或是濾波器吧?整個系統組起來的藍圖恐怕已經超過台灣內部的科技力量,說不定還跟美國的NASA有秘密協議。
我越跟周作賓相處越覺得他深不可測,不但知識領域廣泛,而且做起事情來的確有大老闆的深沉味道。
只見周作賓走到路邊的書報攤上,臉色臉青的指著一本看起來像香港漫畫的書叫我看看。
我低頭看了一下封面,上面寫著『龍虎五世』,好像是黃玉郎的漫畫,我抬起頭滿臉問號的看著周作賓。
「你翻一下吧。」周作賓語調相當生硬的說道。
我看了一下這一集的『龍虎五世』,似乎是第一集。主角叫做赤龍和玄虎的兩個傢伙,然後在新的詭異世紀裡面,有個叫做腦域開發的東西,腦域開發越大的人功夫和智慧都越強。這是什麼狗屁理論?管他的,繼續往下看吧。
話說玄虎不知何故,腦域逐漸萎縮,被踢出什麼精英所在地,然後回到落後之地依靠外祖父。結果……外祖父為了挽救他逐漸萎縮……的腦域,就帶他到布…達…拉…宮…接…受…佛…光…普…照。
我現在的臉色肯定比剛剛的老周更加鐵青。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們……那個什麼『佛光計畫』的idea是由這本漫畫來的吧?」我緊緊握著手中的漫畫問道。
「是。」
「幹!你不是柏克萊雙料碩士嗎?碩士看什麼漫畫?還有那個教授,沒事學漫畫上的「佛光普照」,怎麼不去學「萬佛朝宗」?」我對著周作賓大吼道。
「我……我不是……我不是……柏…什麼…來…雙料...什麼鎖死,我新竹……高工……畢…畢業…我……不…會…佛…那個…宗…」我定神一看,只見自己正用捲起來的漫畫指著書報攤的老闆大罵。
周作賓已經不知道飄到何方去了。
「對不起,我發神經啦。再見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趕緊繞跑。
「沒……沒關係……小姐…慢…慢走。」書攤老闆已經被我給嚇傻了吧,不過如果他看出我是男的,不知道會不會拿起整攤的書報倒在我頭上。
看來『佛光計畫』是沒辦法幫助我的。沮喪的我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呆呆的坐在市政府前。
「大人,你知道嗎?很多科技的發明都有很蠢的開始。就像飛機的發明,是因為有兩個異想天開的小孩想要飛。「隨身聽」是SONY老闆盛田昭夫在紐約和東京街頭,看到年輕人肩背大型的錄音機,享受著熱門搖滾節奏而得的靈感。」周作賓飄了過來試圖做些開導,希望讓我忘記『佛光計畫』的幼稚來源。
「嗯……」我實在很難忘懷『龍虎五世』的炫麗封面,跟我的悲慘遭遇真是一個明顯的對比啊。
「老實說,我覺得這個計畫如果可以更精密一點,構想本身是絕對可行且合理的。」周作賓說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接受這個計畫?」我狐疑道,剛剛他還相當嚴肅的勸誡我考慮再三,怎麼現在又變成贊成了?
「不是要你接受這個計畫,而是我要想辦法讓這個計畫變成可以接受。這可是一個大挑戰,相信只要把所有步驟都考慮完整,這個計畫一定可以成功。」老周興奮的說道。
「真的嗎?」我和小楓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跟張教授不是靠漫畫點子過生活的人,只是有時候漫畫家和小說家天馬行空的創意往往可以給科學研究者一點靈感。」老周笑瞇瞇的表情讓我好過不少。
「靈軍?真巧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嗯……這麼多人……」我回頭一看,不禁低聲嘀咕。迎面走來一大群人。瓊儀正高興的跟我揮著手,後面還有他哥哥沈冠軍和王志成,更後面居然是廖震和他妹妹。
這真是冤家路窄啊,全都是我不想看見的人。
「耶,是靈軍ㄟ。好久不見了,你還有跟吳洛其和狗腿那些流氓在一起嗎?聽說你身體最近很不好,怎麼會這樣呢?」好熟悉的聲音,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劉莉齡那個死八婆,從高高的廖震後面探出腦袋來劈哩啪拉說道。
「呵呵……」我尷尬的笑了幾聲,卻不說話,這時候要站起來走人又太明顯,只得繼續硬「ㄍㄧㄥ」。
「靈軍,你今天去台北找那個中研院的教授有什麼結果嗎?」瓊儀對我真的很關心,但是她跟這些人一起出現,讓我反而壓力更大,也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嗯,也還好,沒什麼特別的。」我淡淡的回應道。
如果把實情說出來,王志成那個傢伙一定會大聲恥笑,而劉莉齡也不會放過糗我的機會,所以我只能冷淡回應。
「嗨,好久不見。」一個溫和但卻令我從小怕到現在的聲音說道。廖震現在應該是大二的學生了吧,由於脫離一天到晚死讀書的生涯,整個人看起來更有魅力了。但是對我而言卻像是逃避很久的債主突然找上門一樣,真是太悽慘了。
「嗯,是啊,好久不見了。」我笑了笑道。
「我們剛剛幫瓊儀辦完回國的歡迎會,你不能來真是可惜啊。剛剛去迎曦大飯店吃完,又去VIP室做了指壓按摩,你沒跟到太可惜了,以後我們會主動找你的,畢竟你也幫過瓊儀一點忙啊。」志成假惺惺的說道,但是他這樣說實在假過頭了,廖震回過頭,他不太明白為何志成有針對我的敵意。
「靈軍不會喜歡去那些地方的啦,他們那些人的世界跟我們不同,志成哥又不是不知道。」劉莉齡笑道。
「也還好,我先回去了。」我站起身來說道。
「你看起來很累,我陪你走一段路好了。」瓊儀感覺到志成話裡的針對,也知道我最近身體很差,可能怕我心裡難過吧,居然如此示好,這真是讓我難以承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了。」我話語冷靜,心中卻有一股氣堵在胸口,讓我整個人有點眼冒金星。身體虛的人,是很難承受各種心情起伏的。
「瓊儀妳一個女孩子哪裡有能力保護人,這麼晚了,妳送他回去,那妳要怎麼回家?」沈冠軍嚴肅的說道,顯然他也是偏幫志成的。
「沒關係啦,你們先回去,我跟靈軍一起走好了。」瓊儀顯然很想要跟我一起走,也或許她很討厭志成的追求,所以趁機找個人來做擋箭牌。
「我說過,自己走就可以了,希望妳把話聽進去。」我的話語中透露出不耐。
對自己的失態,實在感到有點丟臉,畢竟誰都想要在眾人面前瀟灑自在卻又不失尊嚴。我不敢回頭看那些人的表情,只好硬裝著很酷轉身離去。
「我並不是對瓊儀不耐煩,只是她跟上來,勢必會牽纏一堆,其他人豈會讓她自己陪我走路回家?我很討厭跟這些珠光寶氣,不識人間愁滋味的大小姐大少爺相處。」我在走回去的路上向小楓和老周解釋我不耐煩的失態。
「嗯……」小楓默默不語。
「除了怕煩之外,還有……怕被攻擊的自卑吧。」老周話說得很慢,但是卻很堅定,一棒敲破我試圖掩藏在深處的玻璃心。
「……」我不知道該承認還是否認,或許是自卑,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呢?他們這些有錢人就是會瞧不起我。沒有顯赫的背景,也沒有過人的才華,唯一與眾不同的卻是爛到谷底的身體。
「其實你的心情我能體會。在那些看起來耀眼的人面前,難免會有一點不如人的自卑。」老周說道。
「你能體會?」一個雙料碩士外加大公司老闆可以體會我的心情?
「我也曾經十五、六歲過啊,那時候我比你還要自卑吧!」老周笑道。
「一個有錢人家小孩,四歲可能就有自己的理財專戶,五歲上的幼稚園可以讓我們讀一年的大學,七歲又是進入有專設圖書館的精英小學,到了十五、六歲自然有高人一等的氣勢。」老周笑笑的看著我。
「是啊。」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老周最後要說的是什麼。
「但是一個人十八歲之前的人生,可以由父母打造,從十八歲以後卻是看自己。現在這個年紀,人生都還沒完全展開,真正的勝負也還沒開始呢?」老周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可是我…家世和才華都比他們低一截…」我低聲說道,還沒說完已經被打斷。
「家世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或許就已經是他人生的悲哀或驕傲,但是對一個完整成熟的人來說,家世只是他經歷的一部分。」老周說道。
「我知道,但是我沒必要跟這些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吧?」我試圖反駁老周的言論,替自己爭取回一點光榮。
「如果今天碰到的人只有瓊儀或是只有瓊儀和廖震,你還會像現在這樣的想法嗎?」老周問道。
「不……會。」我知道老周要說的,我只是很單純的怕丟臉。上一次碰到志成和瓊儀在一起,其實跟這次沒什麼不同,但是我卻能泰然自若,為什麼?
其實道理很簡單,當十個人裡面只有一個人反對你的時候,一般人都會自動把那一個人忽略,也不會覺得「反對」讓自己有多不舒服。但是如果十個人裡面有九個都反對你時,就算自己多麼的有道理,都難免氣沮失落。
我知道志成、劉莉齡和沈冠軍會想辦法讓我難堪,而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回擊,只好逃避。
其實只要自己心裡的念頭一轉,坦蕩開朗,一切都迎刃而解。志成因為莫名其妙的自傲所說的話,只能讓心裡本來就有自卑的人感到不自在,我不管是才華不好或是家裡沒錢,都還是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和意義。
「我知道了。」走到家門前,也不禁為剛剛對瓊儀的不耐煩感到有點可笑和抱歉,我對她的冷淡只是因為心裡不必要的自卑感。
「大人了解就太好了。這樣的心念轉變說來容易,但是真要平心靜氣做到,談何容易。大人這麼快就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男子漢。」周作賓笑道。
「你……是誰?」我看著周作賓感動的笑容,突然有種詭異的感覺,這傢伙必定不只是一個孤魂野鬼而已。不斷的啟發教導我,卻仍然以謙和的態度對待,一點都沒有漸漸反客為主的味道。
「我……大…人。」周作賓看到我精光閃閃的眼神(我自己猜想的啦),不禁為之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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