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爾虞我詐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我看著蔡鍔尷尬的笑道。
「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遲早的問題。唉!看來袁世凱對段政聲和一心的死有所懷疑了。」蔡鍔抬頭看著招牌上閃亮的「fantasy」嘆了口氣道。
「真是抱歉……我實在不是做大事的料子。」我低頭道。
「哈……或許你真的不是搞革命做大事的料子,可是誰會一出生就適合搞革命呢?該殺的卻要忍住不殺,想罵的卻偏偏要笑臉以對,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以前的純真,又或者也只是不同類型的喪心病狂。」蔡鍔淡淡的說著,語氣中流露出深深的無奈。
「表哥今天怎麼……不是凡事都應該以大局為重嗎?」我聽出蔡鍔語氣中的無奈,相當錯愕的轉頭看著他。
「哈哈……以大局為重。你知道嗎?我為了這句話有多少個晚上都睡不好?為了不跟那些渾蛋軍閥起衝突,我放過多少次可以救人的機會?我每天都在忍耐,最近真的搞不清楚,是自己越來越能忍耐了,還是已經失去了年輕的正義感和鬥志?」蔡鍔苦笑的看著我。
那天荒山夜鬥之後,段政聲和一心被殺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北京城。許多人私下議論紛紛,但拍手叫好的居多,大街小巷中都流傳著有關『鬼影客』的傳說。大家都說段政聲和一心等人那天晚上本來是要集體強暴白孝天的老婆,沒想到衝撞了隱居山中的『鬼影客』,數十人,一夕之間命喪黃泉。
茶館之中還有說書的私底下編了說本。
有分教「段公子荒山急色,鬼影客月夜除奸」,眾百姓聽到鬼影客冷酷無情的出現時,都興奮的秉氣凝神不敢稍有動彈。這當中的高潮莫過於鬼影客以一招「天外飛仙」將一心這個北京城裡面大家都肚爛的淫僧釘死在迎風擺蕩的松樹之下。這時候,眾人都會大聲歡呼,小孩子還會大聲說:「我長大了要做鬼影客!」
唉!這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啊!一心是我殺的,那麼鬼影客不就是我嗎?可是說書的先生說那鬼影客身長七尺,臉上還有一道陰深冷傲的刀疤,這看來又不是我的樣子。更何況,我只知道刀疤有長有短,有紅有黑,要怎麼樣才可以讓刀疤表現出冷傲的氣質?
小楓和老周如期到來。這也讓我鬆了一口氣,起碼我不用擔心,找到村正要回去九零年代時離他們倆個太遠,會將他們丟棄在荒涼的革命年代。
日子看似平常的過去,我還是早上起來練武,下午去騎射,騎射過後便跟蔡鍔裝模作樣的去鬼混,只是晚上多了讀書這個有點煩人的功課。不過為了前世的威名,只好忍耐點,勉強閱讀那些「自己」寫出來的書了。
沒想到平靜的日子是暗藏漩渦,就在大家期待著新年的到來時,袁世凱突然約蔡鍔和我到「fantasy」夜總會「閒話家常」。找蔡鍔到夜總會閒話家常已經是奇事一樁,更何況是找我和蔡鍔同時去。
這一次恐怕是鴻門之宴,易進難出了。
我和蔡鍔下車之後,互看一眼,交換了警戒的眼神,一起走進fantasy。不知道是時間尚早還是袁世凱把這裡全都包了下來,裡面除了袁世凱和幾個看似袁世凱親信的人物之外,完全沒有其他的客人。夜總會的門口和窗邊則是分別站著一到兩個警戒的士兵,整個夜總會看起來像是要掩埋林靈軍和蔡鍔的火葬場一樣,令我手心冷汗直冒。
「松坡,怎麼不幫我介紹一下你表弟呢?聽說他是大學高材生啊!還是學什麼物理的。」袁世凱眼神銳利的看著我道。
「是啊!」蔡鍔愣了一下,沒想到袁世凱對我居然這麼有興趣這麼在意。
「舍弟姓林名靈軍,靈魂的靈,千軍萬馬的軍。」蔡鍔向眾人說了我的姓名,也幫我介紹了一下在座他認識的人。
在座的除了袁世凱之外,還有四個人,其中一個便是歷史上鼎鼎有名的軍閥,馮國璋。另外三個,一個是上海幫幫主應桂馨;一個是應桂馨的小舅子叫做徐亨;另外一個則是徐亨請的西席,北京清華大學的高材生,叫做史令齊。
「物理很難吧!」史令齊笑道。這個史令齊雖然相貌端正,但是眼神飄忽,一看便令人有種不誠懇的感覺。
「嗯……」我不知道該說難還是不難,只得淡淡的應了一聲。
「這位史老師現在在教我姪女一些西洋科學。」應桂馨指著剛剛發話的史令齊笑道。
「我是北京清華的土學生,不像林先生是從外國喝過洋墨水回來的,段將軍要我教什麼數學、物理和化學,我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啊!」那史令齊雖然口中說一個頭兩個大,可是態度上根本就是捨我其誰的自大樣。
「看來我不用介紹了嘛!連這個在徐先生家裡教書的小傢伙都知道我表弟是從外國留學歸國,我想應幫主恐怕連我表弟在外面養幾個小老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蔡鍔朗聲笑道。
「呵呵,蔡將軍說的好像我們在搞特務要整你們兄弟倆似的。」應桂馨呵呵笑著掩飾過去,瞪了那史令齊一眼,怪責他說漏了嘴,而那個史令齊臉上不禁露出尷尬之色。
「來,坐吧,松坡好久沒來跟我聚聚,聽說你最近過得相當悠閒啊!」袁世凱手一揮示意我們坐下。
「是啊,以前革命太辛苦了,現在革命成功了,當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囉。」蔡鍔笑道。
「你這表弟最近才回國啊?怎麼我以前都不曾聽你提起過有一個這麼優秀的表弟?」應桂馨拿起一杯紅酒搖晃幾下,相當悠閒的將酒喝下。
「哈哈,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小傢伙變得這麼優秀啊!」蔡鍔笑道,他當然不知道自己有個這麼優秀的表弟囉,因為我們大家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嘛!
「史老師剛剛也說了,他在大學學的畢竟不是專門的自然科學,所以教起我那個姪女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蔡將軍的表弟既然這麼優秀,不知道可不可以來教教我那個一心想出國留學的姪女。」應桂馨看著我笑問。
「我?」我真的是大吃一驚,這下真是糟糕了。
「怎麼了?難道林公子沒信心嗎?」史令齊笑道。
「我……」我當然沒信心啦,我只是個高中生啊!雖然我已經讀完大學一年級的普通物理和微積分,可是這兩個只是大學裡面最基礎最基礎的科目,我根本沒啥資格去教人吧。
「對了,林公子,這是我出給紫瑛的物理作業,你可以看看,對林公子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吧!」史令齊笑著拿出一疊紙來遞了給我。
這個渾蛋,手腳有需要這麼快嗎?
我已經完全明白袁世凱他們找我來的目的了。他們一定認為我是革命黨裡面暗中要幫助蔡鍔逃出北京的人。(事實上他們猜對了!OH My GOD!)
照他們推斷,我喬裝成蔡鍔學成歸國的遠房表弟,縱是有疑心的人,也難以查証事實真相,所以乾脆當眾逼我現形。在民國初年,科學教育還未普及的年代,若非真的出國留學,即便是國內大學的學生,對自然科學的接觸也是相當膚淺。
一個革命黨人要精通物理的機會實在是太低了。外在的名份、稱呼甚至跟蔡鍔的交情都可以偽裝,但這種需要長時間累積的學識修養,絕對無法作假。
「嗯……我看看……說不定史老師學兼中西,隨便出的題目都難倒在下。」我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接過那一疊紙張,打開來看。
「來來,松坡,這可是義大利那邊運過來1860年的紅酒,醇、甘、香兼具。」袁世凱笑著拿起酒瓶在我和蔡鍔面前的杯子裡面斟滿酒。
我翻了幾頁那疊「考試卷」,心情登時輕鬆了一大半,那只不過是一些三角函數和二次曲線的練習題,根本跟物理扯不上什麼關係。看來這個史老師在自然科學方面的造詣相當有限。
「怎麼了?還可以吧!」史令齊大概是看我臉色陰晴不定,以為自己這一著已經戳穿了我的身分,讓我留學外國的經歷當場穿幫。
其實,袁世凱他們今天這一著,如果是普通的喬裝者大概已經穿幫了,而我們的計畫也只能宣告失敗。沒想到,九零年代那些該死的密集式填鴨教育救了我也救了中國,真是感謝主感謝佛感謝我老媽。
「這些問題的確頗有深度。」我突然玩心大起,故作遲疑為難的將那一疊紙張交還給史令齊。
「哈哈哈,怎麼會呢?這些題目怎麼可能難倒一個留學歸國的物理高手呢?難道這中間另有隱情?」史令齊有點得意忘形的笑道,腳也不由自主的越抖越快。
看著袁世凱有點陰鸷的眼光又看看馮國璋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突然發現一件很怪的事情 --- 我居然不會緊張了。
跟這麼一堆大人物在一起,而這些人又是針對著我和蔡鍔而來。我的心情反而在不知不覺中輕鬆了下來,這真是太怪異了。
「呵呵,應幫主您的姪女應該不到十五歲吧?」我問道。
「嗯……」應桂馨不明白我這樣問的意思是什麼,但是也點了點頭。
「在國外,這些練習對一個未滿十五歲的女孩子來說的確是頗有深度的,也難得史老師將一個小女孩逼得這麼緊,看來史老師是想要嚴師出高徒吧?」我笑笑的看著史老師。
在九零年代,國外許多小孩子在十五歲之前都不一定會學全三角函數和二次曲線方程式,更何況是在民國初年的中國,一個還是以文史教育為主的氛圍。剛剛那疊紙張很顯然是史令齊挖空心思要來戳破我身分的考卷。
很可惜,他失敗了。
「而且三角函數和二次曲線是基礎數學的範疇,跟物理似乎沒有太直接的關係啊!」我試著將態度轉為冷傲和不屑,以配合劇情的需要,其實心裡正在偷偷擦拭滴了滿坑滿谷的冷汗。
在民國初年,能夠出國留學又學成歸國的大學生,身上自然會帶著與眾不同的自信和傲氣,這股傲氣我是不會有的啦,但是我正努力的搞出來,希望袁世凱他們「察覺」到。
「喔,看來林公子真的學有專精啊!」袁世凱的眼中露出了一絲疑惑,看來他也對我的身分開始感到不解。
在他們這些人先入為主的觀念裡面,當然非常肯定我不是學成歸國的留學生,他們也一定先入為主的認為,我既然有備而來,如果只是跟我談些國外的生活環境或是求學點滴,相當容易就被我蒙混過去,因為這些只要有資料背背看看,要晃點他們這些從未長時間到過英美等地的大老粗實在太容易了。
真的相當感謝老天,他們居然不考我出國留學的點滴,而只是找了一個土才子來考我數學和物理。如果他們腦袋不想的這麼完善周全,而是隨便問問我在美國的生活,我在毫無預備的情況下,應該是掛定了。
「林公子果然相當有才華,不知道可否屈就當小女的西席,教教小女自然科學方面的知識,她是相當好學的學生呢!」徐亨向我問道。
「這……」我轉頭向蔡鍔望去,不知道該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怎麼?林公子教書還要徵得蔡將軍的同意啊?」史令齊笑道。
「我雖然在國外求學卻還是懂得長幼有序的道理,家父不在身邊,去教應幫主的姪女是件大事,當然得請示表哥才是。」我微笑看著史老師,悠閒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以遮掩我的心虛。因為剛剛我說的理由實在太爛了,但是我也想不出別的說辭。
「北京首屈一指的貿易大亨徐先生要請舍弟去教書是我們的榮幸啊,表弟你就跟徐先生約個時間去他家看看情況吧。徐先生做生意這麼精明,你可要小心他連束脩都精打細算啊!」蔡鍔打趣笑道。
「嗯……好啊!」我陪著尷尬的笑了幾聲,眾人也同時發出了虛偽的笑聲。這個時代真好,冷笑話還有人會捧場捧的這麼乾脆。
「好啦,今天來可不是來講教書,我們請了從上海來的兩位美女為總統大人獻唱呢!」徐亨笑著向旁邊一個親衛兵一揮手,那個親衛兵領命後趕緊跑向後台。
沒多久,只見兩個女子裊裊婷婷的走了出來,兩人走到台前向我們深深的鞠了個躬。接著是一個頭髮微禿的中年男子,來到舞台旁邊的鋼琴前面,也是一個鞠躬以後便將放在台前的鋼琴打開。
悠揚的鋼琴聲頓時響起,夜總會的恃應端來許多精緻的餐點放在桌前,袁世凱低聲笑道:「今天大家盡興啊!」
民初有許多歌曲的詞其實是古代的詩詞,只是作曲家為這些詩詞編了新曲給歌女們吟唱。
其中一個歌女以極為優雅的姿態站在麥克風前面,隨著鋼琴聲韻唱起了李之儀的卜算子。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悠揚樂曲不曾停歇,兩個歌女交叉來去的唱著一首又一首動聽的歌曲。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道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歌女的聲音婉轉清柔,配上鋼琴師熟練的彈奏,整個夜總會裡面似乎有種舒服又令人心醉神搖的暖流,這道暖流緩緩攀上每個人的肩膀,從上到下貫穿了藏在軀殼裡面的靈魂,讓人忘卻了外面的塵囂,我們這些人完全被音樂和美酒給迷昏了。在聽音樂的同時,眾人一邊淺酌一邊品嘗大廚為我們準備的各種精緻菜餚,偶爾幾句低聲的玩笑和竊竊私語,讓我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九零年代的KTV,而這些在我身旁的不是敵人是朋友。
從夜總會出來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我算了算,自己大概有喝到兩瓶量的紅酒吧!蔡鍔看來有點不勝酒力,走起路來都歪歪倒倒的,我自己倒是沒啥特別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我在這個時代變成超人的關係吧!
我將蔡鍔扶上車後,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軟軟的座椅上,一個晚上的音樂饗宴雖然令人心曠神怡,但畢竟是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下談笑,整個人的精神時常要在談笑之間保持警覺,以免說出不該說的話,這對我來說真的很累。
車子緩緩啟動,我靠在後座的椅背上閉起眼睛,讓單調的引擎聲來平復疲累的思緒。
到家還要半個小時左右呢!
不管在哪一個年代,夜晚總是冷冷清清的,我真的很想知道,何時才能找到村正?
這算是一種另類的綁架嗎?
我有個預感,當我了結在這個年代該完成的任務之時,村正自然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命運安排我到這裡尋找村正的刀靈,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歷史上,蔡鍔大概在明年的九月中以後便會安全的逃離北京,這個時間與我們預定要破壞袁世凱祖墳的時間相當接近。
這是什麼意思?
轉念之間,又想起老周跟我說的故事,一個關於村正的故事。原來我要尋找的村正刀,是由上古神獸天獄龍的頭骨鍛鍊而成,神獸精魄隨著烈火煉化而寄存在村正刀內成為刀靈。
天嶽龍是極惡之神的坐騎,魔性猛烈,所以村正刀雖然鋒銳無匹、舉世難敵,卻常成為無主之物。
「從村正煉成以來到現在只有過兩個主人,一個是你的前世,織田信長;一個是織田信長的親生父親,刀魔黎徽。」老周顫抖興奮的語氣令我印象深刻。
明朝中葉,朝政混亂,武林之中也充滿著扭曲天理正義的邪惡。這時候,從東方來的煉刀師打造出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世寶刀,引起江湖上的爭奪。
最後寶刀落在一個初出江湖的年輕人手上。從此展開了一段充滿著愛情和冒險的浪漫故事,至於我的前世織田信長便是這個故事的結尾。
「你父親將你交託給我和織田信秀,一個人獨立擋住十大門派的追擊,讓我們能夠順利逃脫,也因此,我只好走避他鄉,去到遙遠的日本,而織田信秀也不負你父親所託,讓你成為一代英雄,叱咋風雲!」老周回憶起前世的風起雲湧,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滄桑。
這也難怪在歷史上的織田信長擁有與日本其他諸侯領袖截然不同的人格特質;也難怪在織田信秀去世之後,所有家臣包括織田信長歷史上的母親都極力想要將他拉下大名的寶座,而所有家臣裡面又只有平手政秀從頭到尾都忠心耿耿的護持著信長。
剝開世事的面紗,往往奇妙的令人無法相信。
據老周所說,要持有村正刀的人,必須具備一個很重要的信念,也是唯一的信念。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唯有如此之人才可以不受村正邪性的左右而入魔。
但是,我是這種人嗎?
那麼,我有資格擁有村正嗎?
月朦朧,人黯然。看著窗外緩慢流過的景色,我呆了。就算我找到了村正刀靈取回常人難以企及的靈力和知識,我仍然只是命運巨河裡面的一點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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